《妈妈，去哪儿》—失母儿童观察记 【游晓璐】

         妈妈，去哪儿

        ——仙游西苑乡失母儿童观察记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        2013年9月，妈妈要走的前一天晚上，小辉和他的爸爸妈妈睡在一个床上，他睡在中间，紧紧地搂着妈妈，“妈妈不要走。”小辉一遍一遍地重复着，妈妈只是抱抱他，不说话。

他知道，他和爸爸，都挽留不住想要离开大山的妈妈了。

    在仙游西苑乡，像小辉这样的失母儿童还有很多。

西苑乡，仙游县西北部山区，东北与永泰县毗邻，西北与永春、德化县接壤，山林广袤。在这个人口不足2.5万人的乡镇，“妈妈”要么出走、要么改嫁，已渐变成司空见惯的生活。“这样的现象挺普遍。”曾经分管西苑乡教育的副乡长连白霜说。

在山区，最普遍的家庭经济模式是，年轻人外出打工，老人家中种地。但是即使是顺利的年份，家庭看似双轨制的经济链条依然薄弱，老人体弱多病，而文化程度不高的年轻人，在流水线上拿着最微薄的收入，只要一场意外或疾病，就足以重创一个家庭。在这样的家庭里，老人甚至成了主要劳动力。在西苑乡，人均年收入为3600元，因此，在农村里为防御意外灾难而衍生并沿袭的互助体系失去了效用。留在山里的，几乎家家都不宽裕，谁也帮不了谁。

山区的贫穷、困苦、单调，或成为母爱逃离的因由。在此前热播的综艺节目《爸爸去哪儿》里，星二代们跟着爸爸去山区体验生活，好奇、兴奋地喊着“爸爸去哪儿”时，“妈妈”，这样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字眼，对于这群失母孩子来说，却再也找不到对象来叫。

妈妈去哪儿了

小辉 11岁

   “妈妈长得有点漂亮，长头发，对我照顾得很周到。”小辉回忆起妈妈时，说道。

“有一个坏叔叔，竟然给我妈妈打电话，向她求婚，被我爸爸听到了，他们就吵架。三更半夜地吵架，把我吵醒了，我躲在房间里，很害怕，不知道怎么回事。后来，妈妈跟我说，她要走了，我哭，妈妈也哭。”

    过了不久，小辉的妈妈真的走了。走的那天，天才刚亮，门口有车在等着，小辉挽留着，妈妈说她等不了了。

    小辉不知道妈妈的电话，也不知道妈妈去哪儿了。妈妈走了一年多了，从来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，去年11月，小辉家中的一部固定电话坏了，妈妈就更杳无音信了。

   “想不想妈妈？”

   “想。”提到妈妈，小辉的眼泪就止不住地顺着被冻得通红、皲裂的皮肤往下流。想妈妈时，小辉就拿起相片看。他有妈妈的十张照片。“我不恨妈妈，就是觉得那个叔叔很坏，我们一家人本来好好的，为什么要向我妈妈求婚。”小辉说道。

     小辉现在在凤山学校上学。在学校，只有早上，小辉才能吃上热菜，因为早上学校里有提供营养早餐，中午和晚上，他只能就着奶奶做的炸豆腐和花生米下饭。放假时，为了省钱，放假时，他总是徒步回家，每次都要走上半个小时。家里的奶奶很惦记他。为了贴补家用，80多岁高龄的爷爷仍要外出打零工。

   “我的新年愿望，就是希望妈妈能快点回来……”小辉毫不犹豫地说道。

妈妈去了土里了

小健 12岁

小健和他的妹妹小婷，知道他们的妈妈去了土里了。

7个月前，他们的母亲患乳腺癌去世，留下了12岁的小健和5岁的永婷。“妈妈去了土里了，我好难受（本地话bie ai)…”小婷时常在奶奶面前哭闹，她不明白，为什么妈妈去了土里。

妈妈刚生病的时候，小健只是觉得她很可怜，肯定可以好起来的。直到去年7月，爸爸才告诉他他妈妈患了不治之症。“突然，我好像变得有点懂事了，不像以前那么任性，爱发脾气了。”

7月，妈妈去莆田看病时，小健用相机为妈妈拍了一张照片，“为了留一个纪念。”这是他母亲唯一的一张照片。

9月初的一个早上，小健刚刚来学校上课，突然，村里小卖部的老板开着摩托车来找小健，说“他的妈妈‘老’了。”

他哭着回家，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。“感觉世界上最亲、最温柔的人走了。”

“妈妈走了，看着别人的妈妈，就会越想越难受……我妈妈做菜特别好吃，尤其是西红柿炒鸡蛋，味道特别好。以前在广东，妈妈做菜，我坐在椅子上，看着她做菜，以前觉得很平常，现在觉得那时真的太幸福了。”

   “我觉得最幸福的事，就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吃团圆饭。”

小健妈妈未生病时，一家人都在广东，开了一家店，有了 20多万积蓄，日子过得挺红火。4年前，妈妈被查出患癌后，爸爸相继也被查出患了肝硬化，随后，小健兄妹俩跟着父母，回到仙游。为了治病，小健家不仅将积蓄全部花光，还欠了十几万的债。因为疾病，全家一下子“回到解放前。”

“花了那么多钱，也没救回来。”小健奶奶啜泣道，说话时，她久久地、紧握着来访者的手，好像要将浑身的力都使出来似的。56岁的奶奶，脸上已有许多皱纹，显得很苍老。

     见家庭状况实在困难，凤山学校为小健祖孙三人腾出了一间房，让他们居住，他的父亲则撑着病体打散工。让奶奶感到安慰的是，小健的成绩特别好，总是位列班级前茅。

问起他的心愿，腼腆的小健小声地在我耳边说：“我的新年愿望，是买一束花，送给妈妈。”

小小发明家

小衍 13岁

   小衍的新年愿望是得到一本书，他特别喜欢读文学名著和科普读物。最近，他刚刚读完《鲁滨逊漂流记》，觉得很有意思，“外面的世界很有趣，鲁滨逊在大海上漂流，太好玩了。”

   小衍的眼睛大，睫毛长，说话时，眼睛忽闪忽闪，充满了灵气，  。他是个小小发明者。去年3月，在第28届福建省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中，他发明的“豌豆播种机”荣获一等奖。

   “以前看奶奶播种豌豆得弯腰，很累，想让奶奶不那么辛苦。”花了近1年的时间，小衍的豌豆播种机造成了，“这个播种机，只要一滚过去，就能让种子脱粒。”

小衍是西苑乡前溪村人，现在和他的哥哥、奶奶租住在离学校很近的凤顶村，每个月房租40多元。父亲则在涵江的鞋厂日夜打工，供养兄弟俩。

小衍8岁时，他的父母离婚了。“家里条件太困难了，她妈妈嫌家里穷。”小衍奶奶说道。说起母亲，小衍说，“说想她也想，说不想也不想，感觉很‘别扭’”。母亲走后，从未回来看过兄弟俩。小衍9岁时，生病得近乎死掉时，奶奶给他母亲打电话，请她回来看望孩子，母亲拒绝了。

“从那个时候，孩子就死心了。”小衍奶奶说道。

小衍马上就要读初中了，他说，他还想在西苑读，“因为山区学生少，老师很照顾我们。”

爱笑的女孩：

小怡  8岁

   家住在小衍隔壁的小怡，也是学校旁的租户。4岁时，她曾跟随父母去北京，4年前，爸妈离婚了，小怡回到仙游，由奶奶照料。

  “刚刚从北京回西苑的时候，小怡穿得可漂亮了。”凤山学校的一名老师说道。

   “北京很好玩，幼儿园里有很多玩具，还有滑滑梯，妈妈会带我去外面吃肯德基。我喜欢吃肯德基，现在已经好久没吃过了。”

   小怡很爱笑，说话字正腔圆，声音响亮，喜欢画画、唱歌，每次从学校从家的路上，都会蹦蹦跳跳地唱着学校里新学的歌。她还喜欢穿裙子，这或许源于她的母亲。“妈妈长得很漂亮，很会打扮，会化妆。”

离开妈妈的4年里，妈妈曾回来过一次。小怡年纪小，她不明白，为什么妈妈回来了还要走。“我想要去找妈妈。”小怡说。她不知道，她的妈妈已经改嫁了。

   在二楼的土房子里，小怡藏着一个妈妈送给她的布娃娃，想妈妈的时候，就抱抱布娃娃。最近，她很少带着布娃娃出去玩，“因为怕把娃娃弄脏。”

   “我的新年愿望，是想要一根五颜六色的笔。”

武术馆里的孩子

小龙 10岁

     在凤山中心校附近的武术馆里，住着几十位爷爷奶奶、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的孩子，孩子们的食宿由由一个阿姨统管孩子。小龙就是其中的一员。从7岁起，小龙就再也没见过妈妈，他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，只记得妈妈的名字，以及妈妈曾带着他去莆田凤凰山的游乐园玩。

   妈妈走后，爷爷也不得不开始打工养家。他的爸爸在莆田打工，爷爷在度尾打工。

   “想不想妈妈？”记者问。

   “想。”

   “想不想爸爸？”

   “不想。”

   “为什么？”

   “因为我知道爸爸在哪里。”

     小龙问过爸爸“妈妈去哪儿了”，爸爸说不知道。武术馆的阿姨时常对小龙说，只要你好好学习，妈妈就会回来看你。（文中失母儿童均为化名）

观察后记：

    这是去年十二月，跟随“古道公益”去仙游山区助学后，发现“古道”资助的孩子中，有大量的失母儿童。时隔一年，又临近新年，再看看孩子们的新年愿望，仍旧有些心酸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文：游晓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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